不管是留學還是移民,幾乎每一個來到美國的中國人,或多或少都會被別人或是對自己問起“融入美國社會”這個問題。那麼,在大多數中國人的概念中,究竟怎樣才算是“融入了美國社會”呢?
社會是一個巨大而抽象的概念,身處任何一個國家,我們所能看到的,並不是一個抽象的“社會”,而是一個個具體的人。所以,當我們說一個中國人“融入了美國社會”的時候,除了表示這個人已經習慣了美國的生活之外,更主要的是指他交了美國朋友,進入了美國人的社交圈。
但光有美國朋友是不夠的,如果你交的朋友都是在美國的黑人、亞裔、拉丁裔,咱們的很多同胞仍然不會覺得你已經融入了美國社會,因為這些美國人的圈子,在他們眼裡也並不是美國的“主流社會”。
狹義地說,只有進入以WASP(白人盎格魯-撒克遜新教徒)為主的社交圈,才是很多中國人心目中真正“融入了美國社會”的標誌。
且不論這種判據是否涉及種族歧視等等問題,如果真以此為標準,那麼:中國人要“融入美國社會”有多難?
顯然,到美國時年齡越小,融入就越容易。而根據我對學校裡一眾中國本科生的觀察,在這些高中畢業之後來到美國的年輕的中國人裡,真正能和美國小本打成一片的,也不是多數。
大部分中國學生,依然喜歡湊在一起做作業。上實驗課分組,我必須特意把中國學生分到不同的小組,因為自由組隊的時候中國學生必然扎堆坐在一起。本科生尚且如此,像我這種在國內讀完大學,再來美國讀理工科研究生的人,就更難真正和美國人深交了。
你想啊,本科畢業,我都二十多了,性格、愛好都已定型。像我這種不愛體育、不看漫畫、不打遊戲、不泡吧,業餘愛好主要就是看看歷史、寫寫文章的中國人,能和普通美國人有多少共同語言呢?
和辦公室裡的美國和其他國家的同學,除了討論專業問題以外,也只有聊起各國文化差異的時候話比較多,平時也就是隨便寒暄應酬幾句。幾年下來,我的社交圈,依然還是差不多同時過來的中國同學。
出了國依舊只和中國人混在一起,在有些人看來是一種混得很失敗的標誌。剛開始一段時間,我自己也是這麼想的。於是,我也嘗試著更主動地去和美國同學“social”,無奈,臣妾實在是做不到啊。
美國同學都很友善,而且都挺話癆的,可是,我真的有必要為了找到共同話題而硬著頭皮去看那些根本不感興趣的超級碗比賽麼?
後來我才意識到,我根本沒有什麼“融入美國社會”的問題,因為按很多人的標準來看,我連中國人的社會都沒融入過。
幼兒園的時候,我被老師起了個“小麻雀”的外號,就是因為話癆。也許是小時候把話都說光了,年紀越大,我的話越少。
到了高中畢業,腦電波還跟我處在一個頻道上、可以經常深聊的朋友就只剩下一個了——如果你曾在我其他文章裡看我提到過一個“搞藝術的朋友”,那肯定就是他了。
不管什麼時候,哪怕兩三年沒聯繫,只要一搭上話,我們兩個都會立即腦洞大開,口若懸河,談天說地,完全沒有朋友久別再見時的生疏感。
而與此同時,我越來越覺得,身邊很多人的閒聊都相當無聊無趣,哪怕有些人已經夠得上“高級知識分子”的資格了。
舉個例子,那天帶我兒子在小區遊樂場玩。另兩位中國朋友在一旁聊天,他們就一個申請EB1綠卡的細節問題翻來覆去討論了有半個小時之久。
所說的無非是審批速度慢影響了去公司報到,於是給州議員寫信求助,然後議員辦公室又如何如何回應。
我一邊看著兒子玩,一邊聽著其中一位反反复复地抱怨“唉呀什麼破效率啊~” 另一位則反反复复地寬慰“啊沒事很快就能下來的。”
在我看來,這種事情,既然該做的、能做的都已經做了,要等的還是得等,真不知為這點事說那麼多話有什麼意義,簡直無聊到死。如果這就是傳說的社交,那我還是不要好了。
而在美國這幾年新認識的真正談得來的中國人也就那麼兩三個。其中一位,恰恰也是那種平時沒什麼話,但可以和我一起在零下十度的晚上扛著望遠鏡和照相機去學校農場拍月亮和星空、引來巡邏的條子叔叔一遍遍問候的基友。
高中時讀到王小波說的一句話:無趣的人生不值得過。我大概就是那會兒中了毒,開始覺得無趣的“天”不值得聊。於是大多數時候都懶得開口的我,不管是美國社會還是中國社會,都通通“融”不進去了。
更要命的是我偏偏娶了個很會聊天的社交達人作老婆,她既可以跟我聊虐貓狂人薛定諤、明白數字“42”的特殊含義,也可以跟鄰居討論月餅的做法、口紅的顏色,於是我就更懶得張嘴了。
好像有點跑題了。總而言之,對跟我有類似背景的中國人來說,“融入美國社會”是很難的——像我這樣的社交無感者,就更是困難——當然,對此我早已經皮糙肉厚、滿不在乎了。
但接下來的問題我覺得更有討論的意義,那就是:
外國人真的有必要“融入美國社會”嗎?
那些將在國外的中國人喜歡扎堆作為缺點而炮轟一番的人,肯定是沒見過韓國人、印度人在美國是怎麼扎堆的。
以前在研究生宿舍住的時候,常有一幫韓國人深更半夜在外面抽煙、聊天,聲音太大被人打911舉報的;在外面租房子,更有本來只能住三人的公寓擠進六七個印度人然後被房東發現轟出去的。
還有一些身在國內的人,喜歡對那些到了美國卻不會英語只能住在唐人街的中國人語出譏諷。他們大概也不知道美國很多城市一樣有“韓國街”、“越南街”,以及更早時候的“小意大利”。
在新英格蘭地區,經常可以看到,某片地區的小鎮名字全是-ville 結尾,那便是當年法國人聚居的地方;而有些地方則滿眼都是“考文垂”、“曼徹斯特”這樣熟悉的名字,自然全是英國來的移民住的地方。
在我學校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小鎮,很多年前有一家紡織廠招了許多墨西哥和波多黎各工人,如今紡織廠早已不復存在,小鎮上則住滿了拉丁裔的新老移民,英文說得比我的西班牙語還差的大有人在(我不會說西班牙語)。
一批一批先後來到美國的移民,無不以“扎堆”開始自己的新生活,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老婆剛來的時候,去上面上外國人的免費英語課。第一天去報導,老師問大家的名字,有幾個中國人就報上自己的英文名字,老師連連搖頭,說沒有必要,不管什麼國家來的,大家都用自己的原名就好。
然後老師就努力地反复練習這幾位中國人的名字發音。還有一次,一位中國同學問起“純正的美國口音”,老師有點哭笑不得地說:“你覺得波士頓口音和紐約口音哪一個更American?”
除了尋找共同的聊天話題以外,取一個英文名和“說純正口音的美語”,是很多追求“融入美國社會”的中國人最喜歡抓住的著力點。
這其實是一種推己及人的誤解。因為在國內,我們很容易因為一個外國人取了個中文名字,並且說得一口流利的中文甚至方言而認定他“喜歡中國文化”、“融入了中國社會”。
但這一套放到身在美國的中國人身上就沒有什麼意義了。因為在美國這樣一個由一批又一批的移民組成的國家的國民眼中,“外國人”這個概念和中國人在中國所看到的“外國人”是不一樣的。
說白了,對美國人說,尤其是大城市的居民,再古怪的名字他們都見過,說話的口音再獨特他們也見怪不怪。沒人指望一個外國人會有一個英文名、會說“美國口音”的英語。
“Diversity”是一個在美國經常聽到的詞,這裡面不光有反對種族歧視的意思,還有另一層意思,那就是:文化多樣性就是這個社會的常態,而不是新來的文化在“融入主流文化”之前的過渡狀態。
無論是出於意識形態或是別的什麼原因,你大可以吐槽美國宣揚的價值觀是虛偽的,但美國社會多元文化並存的事實卻是客觀存在、毋庸置疑的。
也正因為這種觀念,描寫紐約意大利移民黑手黨的電影,名字就叫《美國往事》(Once Upon a Time in America)。同樣,這部電影裡出現的當年唐人街的鴉片館,也一樣是“美國往事”,而不是“中國往事”。
唐人街也好,小意大利也好,它們都是美國社會的一部分,不能把它們看成是中國或是意大利在美國的“租界”。
所以我認為,對留學生和第一代移民而言,其實也根本沒有什麼“融入美國社會”的必要性。本來嘛,你在美國工作、學習、生活,你就是已經是美國社會的一部分了(哪怕是暫時的)。
如果你對自己的經濟或是社會地位不滿意,想要掙大錢並且“躋身上流社會”,那就去努力咯,這是很正常的心態——所謂的“美國夢”嘛;
但如果你總覺得除了經濟因素,在文化層面上還有那麼一個抽象的、“高大上”的“美國社會”存在,並且需要刻意改變自己而去“融入”它,那其實反映的還是內心深處一種毫無必要的自卑心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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