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商学院的西点军校为何培养如此多商业领袖？

前任西点军校校长戴夫·帕尔默曾说到：“随便给我一人，只要不是精神分裂症，我就可以把他培养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领导者”时，大部分人不以为然，因为对普通人来讲，领导力是天生的，后天很难培养。但是，当我们看到历届西点毕业生的光辉业绩时，都会感到震撼：

1802年建校以来，西点毕业50，000多名学生，已经培养出2名美国总统：格兰特、艾森豪威尔；4位五星上将：艾森豪威尔、麦克阿瑟、布莱德和，阿诺德；3700名将军，美国陆军中40%的将军来自西点。更让中国企业家感叹的是，二次世界大战以来，西点毕业生中培育出几千名董事长、副董事长、总经理，企业精英数字超过很多美国一流商学院。2010年西点军校的本科教育被《美国世界与新闻周刊》在美国年度大学质量排名中列第一名。

什么原因让西点军校毕业生取得这么大的成就？为什么一个没有商学院的军校可以培养出如此多的商业领袖？是西点军校严格的招生规则，还是西点军校的教学理念和实践培育出这么多优秀的领军人物？如何解读西点领导力的密码？

北大国发院BiMBA商学院在过去的12年中每年都组织EMBA学员参观西点军校，学习考察反思西点军校的教学理念，寻找探索西点领导力的密码。我们得出的结论是：西点通过培养塑造士官生的品格（character）提升领导力。

色诺芬，公元前400年的古希腊作家、历史学家、军事著作家、苏格拉底的弟子，在《赛罗皮底亚》中认为卓越的将领应该具有以下的品格和品德：自制力，公平，睿智，温和，沉重，机敏，宽仁，有同情心，乐于助人，英勇，宽宏大量，慷慨大方，考虑周全。优秀的品质是有效领导力的根基。

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讲到，领导品格的力量比领导权势的力量更持久、更有效、更能征服人心。领导影响力形成源自于领导品格。权力是法定的，外界赋予的；影响力建立在领导者自身的品行和素养基础之上。高尚的品格会给领导者带来巨大的能量和影响力，让追随者去做你想做、他更愿意去做的事情。品格本质上是一种非权力性的力量，是后天受到教育、熏陶、影响而逐步形成的。上善若水，细水长流，不可能一蹴而就。领导者的品格通过吸引、感召、影响、凝聚、亲和等方式统率、指挥千军万马。古今中外无一例外。

中国历史上最著名乃家喻户晓的的领导力案例就是楚汉相争。刘邦取胜关键在于其“开明”的领袖胸怀和身上的品格品质：“夫运筹于帷幄之中，绝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三人皆人杰，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 相比之下，项羽自恃武艺超群，刚愎自负，妄自尊大，毁了事业，毁了自己。

西点认为人的个性难以改变，因为遗传的因素，但人的品德品格、品行、品质是可以后天培育塑造的。西点的校训强调“责任、荣誉、国家”。西点荣誉法则（honor code）明晰规定：“军校士官生不说谎、不欺骗、不偷窃，也不容忍其他人这样做。”西点荣誉法则不仅严格禁止欺骗行为，对包庇欺骗行为的人处置更为严厉。西点教官讲，报告他人的不道德行为对西点学员是一大挑战，只有不到60%的人可以做到。这一条规则和中国传统文化中对家人无条件的“孝”“忠”形成鲜明对比。但要成为军队领军人物，西点学员必须要敢于挺身而出揭露任何欺骗行为。为此，在教学中西点军校不鼓励盲目服从，而是要士官生彻底领悟领导的“意图”。

西点军校强调一个有品格的领导者必须“追求真理，评判是非，在行动中还要表现出勇气和承诺。品格不仅涉及伦理道德的最高准则，同时包含坚定、决断、自我约束和判断力。雷蒙‧卡特尔(Raymond Cattell)早在一九五四年就首创了“领导力潜在素质”（LeadershipPotential）模型。这个模式基于对军中领导人品格所作的研究得出的，包括情绪稳定，主导能力，勤勤恳恳，处事大胆，意志坚强和自制力。进入21世纪之后，西点军校特别注重培育八种品格：

勇气 （Courage）:勇气胆识是军人的天职，是领军人物所应具备的最优秀品质之一。西点军校从开学的第一天起，就对士官生进行严格的“野兽”训练，在恶劣的环境中培养士官生的胆识和勇气。在每周的军事和体能训练的课程中，士官生往往要参与许多高难度，高惊险的动作和体验，以不断提高自己的勇气。西点军校经常派教官和士官生到伊拉克或阿富汗战场进行实战体验，并通过卫星把他们的经历传送回课堂之中，作为领导力课程的一个组成部分。

决策能力（Ability to make decisions）:在情况不明确不清晰的状态下，保持冷静的头脑，做出迅速的决策和决断，是领导者的重要品格。西点军校在领导力教学中，经常组织士官生做战略决策的游戏，并在体能和军事训练中，把特殊情景下（Extreme situation）提高团队集体决策能力作为训练的主要目标, 方式方法多种多样，播放美国历史题材故事片，制造假设情境，让学员在复杂情境中做出决策的选择。

诚信，靠谱（Integrity/Reliability）:西点道德法则要求士官生在4年学习期间学会不说谎，学校建立了严格的奖惩制度。诚信带来的是信任。在生活中，在课堂上，在宿舍里，在训练场上，在与家人联络交往中，不说谎，不欺骗，已经成为西点人行动的原则。比如，考试不能作弊。学生在图书馆借书，到期不还，在西点是一种欺骗行为，学生将受到相应的纪律处分。一位三年级亚裔学生说在西点最大的收获就是学会了讲真话，讲实话。上西点之前，他经常对家里人、特别是母亲说假话，但在西点经过几年训练之后，感到说假话是一种极为无耻的行为，每次回家之后，都会讲真话，与家人的关系变得十分真诚和睦。

坚韧不拔的意志（Persistence/Tenacity）:古希腊军事家色诺芬说“一个领导者必须以行动证明，在夏天能够忍受炎热，在冬天能够忍受寒冷；同时他还必须表明，他在困难的时候，至少能和下属们一样，也能忍受痛苦”。面对困难和挫折永不放弃是西点人的一个重要品格。西点军校对士官生的学术、体能和军事等方面的标准很高。要达到学校要求，士官生必须有坚韧的意志力和坚定不移的信念。如果在三次尝试之后仍然达不到学校标准，学生将被要求退学。在四年中，士官生达不到学校要求的人在10-15％左右。

理解士兵，换位思维（Empathy for the soldier）:人们通常认为西点最大的闪光点就是“没有任何借口。”下级对上级指示绝对服从，令行禁止。但是在西点访问得出的印象让人深思。西点领导力教学训练中特别强调对士兵心理需求的理解。领导力教学重点之一是士官生的情商。而在情商五要素中，换位思维能力（Empathy）又是西点领导力培训中核心品质。换位思维能力让领导对士兵的心理情感有着准确的把握，而不主张对下属发号施令，武断专横。在培育领导者换位思维能力中，西点一部电影描述联邦军队首领张伯伦上校在对待战俘问题上的情感换位能力，以至能够在南北军队决战时刻用上校的个人魅力把大批战俘吸引到联邦队伍中共同参战，最终取得了南北战争胜利。

专家知识（Expertise/Knowledge）:在西点，学术、体能和军事训练中，学术的比例占到50%。对于西点人来讲，知识、能力、素质是领军人物所应具备的最重要的品格之一。西点工程科学有很长的历史传承。后来又发展成为一流的文理大学。学校课程和美国一流大学课程内容雷同，对学生学习质量要求很高。每天几个小时的作业必须通过自律和自觉的有效时间管理才可能完成。除此之外，西点士官生还必须在紧张的学习之余进行严格的体能和军事训练。这与其它美国大学不同。西点教官80%来自部队的优秀教官，民间学校的教授不到20%。部队教官通过西点教学实践再到美国一流大学攻读博士学位。之后成为主干教员，行动中表现出惊人的知行合一，这一点与海军学院也有不同。

适应性（Adaptability）:西点人提倡一种适应能力，对变化的形势能够做出迅速的反应，同时在很短的时间内做出战略、战术、心理上的调整。适应性是西点军校所提倡的领导者的品格。要做到这点，西点士官生和教官要真正做到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为了表现出对不同人文环境的适应性，西点军校极为注重外国语言的培训。在领导力课中也包涵了很多跨文化谈判课程，要求学生在跨国文化过程中对不同文化要有高度的敏感性。在最近几年中，中文在西点成为很热的学科。每年暑期都有不同年级学生到国外游学，参观，访问，了解当地民情，熟悉跨国文化特质，加强国与国之间的政治、文化、经济、社会层面的互通有无。

恢复力（Resilience）:由于西点军校的宗旨使命的特殊性、变化性、素质要求和工作强度，西点军校对20岁士官生的恢复能力，也就是跌倒了再爬起来的能力，要求很高。在西点，学生学习生活十分紧张，但是学校为了提升学生的心理素质，在教学体系训练安排中有意设计了陷阱，让学生们在实践中犯错误。这种教育方式打破了一般大学里学霸永远不犯错误的陷阱，让每个学生明白你不是永不犯错误的圣人，通过实践不断提升自身的自我认知和自我控制能力，锻炼学生的纠错能力、意志力、恢复力。这种训练让学生能够在突发情况发生之下，保持正常的心态、心理平衡和体能，持续发展，永不溃退。一位西点士官生在访问北大之后对我讲：西点士官生上学第一年和哈佛学生不能比，他们踌躇满志，对前途充满信心。但是到了四年级，情况发生明显变化。四年军校的磨练和锤炼，西点人在精神上、心理上、体能上都表现出极大的正能量和积极心态，不论是在部队服役还是在五年服役后去企业经商，西点人对前途充满信心。

国内外历史上成功的教育无非是为了实现两大重要目标：学习知识掌握技能，提高素质培育品格。说白了，也就是国内通常讲的“又红”“又专”，或“教书”“育人”。重视品格（character）教育早在古希腊亚里士多德的年代就开始提倡。亚里士多德说过，美德不能仅仅是教，更要通过表现美德的行为来形成好的习惯。通过不断学习和美学的渗透，个人就会培养出优秀的品行品德和很好的自我管理的行为，社会因此就会变得更加进步，更加文明。

西点军校通过培养士官生的品格提升领导力和影响力给正在成长发展的中国企业、大学、组织和企业家家经理人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典范。2016年，中国经济遇到严重挑战，传统行业面对转型的压力，中国社会进入“新常态”，中国企业走向国际化的时代，发扬提倡企业家精神，培养积极的心态和正能量，提升年轻创业者、职业经理人、政府公务员的品格素质变得尤为重要。西点品格领导力给我们深层次的启示是，正如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干事马约尔的描述——

“我们留下一个什么样的世界给子孙后代，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们给世界留下什么样的子孙后代 。”

作者简介 | 杨壮，现任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BiMBA商学院联席院长、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管理学教授、美国福坦莫大学商学院副院长、终身教授，著名领导力专家 。

文章来源 | 微信公众号“杨壮谈领导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