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首家临终医院院长:30年送走近4万老人

  來源 東方網    崔红    發表時間:11/12/2017     瀏覽 57 次

    

 

    护士带领大家做早操还不忘高歌一曲。

 

    30年,送“走”近4万老人。逝者如斯夫,如果你能陪伴4万老人告别世界,估计别人活一辈子,100年,你就活了10辈子,1000年。

    30年,送“走”近4万老人,平均每天3人,死亡在这里似是常态,但是,这些被医院判定即将离世的人,却在这里平均活过了10个月。

    孕育一个生命平均要288天,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生命进入不可逆转的死亡之路,平均也是288天。新的生命在母亲的子宫等待破土而出;即将离去的生命,到哪里寻找“子宫”,静待与世界告别?整整30年前,全国首家“临终医院”落户北京。昨天,目睹4万老人故去的松堂医院院长李松堂告诉北京晨报记者:唯有搭建“社会子宫”,才能让死,如秋叶般静美。

    

 

    花儿沉浸在孕育宝宝的喜悦中。

 

    70多岁的花儿说“我怀孕了”

    与任何单位不一样,松堂医院的前台接待员是个心理医生,男的。知道了他的身份,我单刀直入:“我人到中年,我害怕死亡,怎么办。”他说:“死亡不可避免,害怕可以改变。第一,经常谈论死亡;第二,把每一天当成最后一天过。”

    心理医生的旁边是一个由诸多老人笑脸组成的心形照片墙,这些老人都曾在这里养老。“这一面墙,目前只有这位老爷子还活着。”松堂医院行政护士长董伟用手指向其中的一位老人;我则更关注那些去世的老人,这是他们最后的照片,也是他们最后的笑容—— 一种历经岁月打磨的,接受了死亡现实的,如定海神针般的笑——这种笑大概就叫“慈祥”吧。

    院长李松堂来查房,推门就说:“花儿,呦,都两天没看见花儿了,得让我好好摸摸肚子,怎么样啊,小腿儿又踹你了吗?”“踹,睡着了就踹。”“是双胞胎吗?”“是。”“男孩女孩呀?”“姑娘。”花儿有些羞涩,也有些自豪,垂颈微笑,抚摸着稍微凸起的肚腩。这一串对话听得人莫名其妙。没想到李院长又回过头认真地对我说:“我们花儿怀孕都七八年了,回回还都是双胞胎。所以,我们和花儿的任务呢就是保胎,花儿还兼顾给小宝宝织毛衣,等着迎接新生命的到来。”

    花儿的大名叫什么,李院长记不大清楚了。她70岁左右,癌症晚期,小脑萎缩,初来时沉默寡言。有一天李院长查房,看见花儿胖了,顺势开玩笑:“花儿,咱肚子怎么大了,你是不是怀孕了?”没想到花儿的眼睛有了光芒,随即一脸幸福,娇羞而坚定地说:“嗯,我怀孕了,还是双胞胎呢。”李院长吓一跳,赶紧找护士打听,原来,花儿年轻的时候,流过产,多年不孕,一直被婆婆数落是不会下蛋的鸡。“也许就是那时候落下病了。从此,我们就把花儿当孕妇对待,这一怀就是七八年,身体也越来越好了。”李院长偷偷地告诉我,“这一屋子的老人估计她‘走’的时候最幸福,没有疼痛,还有两个小宝宝陪着,带着对新生命的憧憬,多幸福呀。”

    

 

    躺了58年的张贞娥有一双纤细嫩白的手。

 

    卧床58年半的张贞娥申请世界纪录

    “我今天正式通知您了,咱们可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了,估计您有戏。”“那敢情好!”传来一个柔弱的声音,躺在床上的张贞娥双手合十,感谢李松堂。那一双手十指修长,如白玉;绵软无力,如婴儿。

    76岁的张贞娥家住东单西观音巷,在显像管厂工作。1959年,18岁的她在工厂擦玻璃,因同事疏忽,摔在地上,造成颈椎以下高位截瘫,连坐都不可能,只能躺着。她家6个孩子,她是老大。前48年是妈妈和妹妹照顾,这10年住在松堂医院里,前后相加整整躺了58年,老人洁白而干净,并无异味。“他们照顾得好,身上连褥疮都没有。”她想掀被子,但是掀不动。

    也许是常年躺着的缘故,老太太脸上的肉并不往下垂,而是往侧垂,面部看上去细腻无皱纹,并不像76岁的老妪,那一双手更是纤弱白嫩,能150度打弯儿,除了拨弄身边的收音机,做不了其他事情,她甚至连书都举不动。“工作人员帮我喂了一只蝈蝈,天天放在我怀里睡觉,前两天死了。蝈蝈又叫百日虫,可我养了整整130天。”她用手比划时,人陷进被子里,越发觉得那双手漂亮。

    她最大的嗜好就是听收音机,知道全球大事,知道保尔·柯察金,也知道自己的工厂早就改名叫“京东方”了。李松堂告诉我:“她已经躺了58年6个月了,前一阵我们向吉尼斯世界纪录提出了申请,估计她可以获得‘世界上卧床时间最长的人’的称号。”“我不配。”张贞娥插了一句,“没人比您更配!”李松堂大声说。“我拿不动‘奖杯’。”她又追了一句。“我帮您拿着,咱俩一起拿着。”李松堂弯下身子,握住张贞娥的双手:“用您那小嫩手摸摸我这老脸,瞧,挨着您的手,我这老皮都光滑了。”张贞娥笑了。

    下辈子得“托生”个男人

    这一间病房住了7位老太太,有昏睡不醒的,也有絮絮叨叨的,有见人就骂的,也有含笑不语的。“等你们死那天,都不用着急,我一定握着你们的手;等我死那天,你们也得握着我的手。”每次来查房,死亡是必聊的话题。“我们有个本,记录着每位老人临终那一刻最关心什么。”李松堂说,这些想法包括:灵魂到底去哪儿了、妈妈我要找你去了、我下辈子“托生”个女的、你说马克思能见我吗……

    如果有来生,还想做女人——这是很多老太太的想法。“没做够女人”、“还想当妈”、“喜欢谈恋爱的感觉”……也有老太太想“托生”男人,“生孩子太疼了”“想尝尝做男人的感觉”“我耳垂大,当个男的,一定很有福气” “我脾气暴,白长了个女人身体”……

    每个人都有生命延续的愿望,希望有来生,这是中国传统文化所使然。李院长鼓励大家设想未来,“都好好思考啊,如果有来生咱们都怎么过,当男的还是当女的。下回我来了,都记本上,签字画押,不许反悔。”

    寄养在临终医院的孩子

    这么多年,松堂医院的老人一直维持在300多位,最长的一位出出进进陆陆续续地住了15年了,最短的搬进来3个小时就断气了,最大的109岁,此外,还有6个孩子。

    洋洋是个幸运儿,出生时他脑积水、脑出血。医生告诉洋洋爸,孩子很难活下来。洋洋爸干脆告诉妻子:“孩子生下来就死了。”然后,他就把孩子送进了松堂医院。

    小洋洋在松堂住了3年,认了一堆爸爸妈妈。洋洋爸每周都去看孩子,看着孩子从“临终”到“茁壮”,听着孩子一句句叫他“叔叔”。洋洋爸后来跟爱人坦白:“我必须要告诉你一件事,因为我想明天就把他接回来。”

    洋洋妈来的那一天,她看到一个活泼的小男孩在松堂的大厅里蹿来蹿去,像一只小鸟没有安静的时候,像一只小狗顾头不顾尾,“董妈妈”、“刘妈妈”地跟所有的护士护工打招呼。洋洋妈站在台阶上先是发愣,继而嚎啕……

    那年春节,一家三口回松堂看望大家,小洋洋再开口就是“董阿姨”、“刘阿姨”了。再后来,大家想去看洋洋,被洋洋爸拒绝了:“我们想让孩子忘掉那段经历。”提起这件事,行政护士长董伟说,“家长的心情我们都理解。虽然不舍得,但所有的努力就是为了让孩子走出医院。”

    北京晨报首席记者 崔红/文

    北京晨报首席记者 蔡代征/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