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大学荣休教授李欧梵访琼谈人文精神构建

  來源 東方網    傅人意梁昆    發表時間:12/24/2017     瀏覽 68 次

    哈佛大学荣休教授李欧梵访琼谈人文精神构建

    没有文学,我生命的三分之一都没有了

    

 

    李欧梵教授在海南中学衍林讲堂作讲座。阮志聪摄

    

 

    李欧梵教授在海口接受采访。阮志聪摄

    

 

    李欧梵寄语海南周刊读者。傅人意摄

 

    文\\海南日报记者傅人意梁昆

    12月19日至12月20日,受海南中学的邀请,著名学者、哈佛大学荣休教授李欧梵抛开严肃的学术讲演,在海南中学衍林讲堂与海南中学三亚学校鳌山讲堂以“我的人文教育”为主题,用幽默、平实的语言将其鲜为人知的自身人文教育历程向海中师生们娓娓道来。

    这位78岁的老教授,分享了其带有传奇色彩的人文精神构建之路,将其学贯东西的学识学养、优雅的文化气质倾情流露。

    在讲座前,海南日报记者独家专访了李欧梵,短短两天的接触,李欧梵幻灯片式铺开的人文精神心路,是一位学者对其人文素养养成之路的回眸,也是一位学者对文学的真切告白。我们看到,人文精神构建最终要抵达的彼岸是“人的价值养成”,是在纷繁忙碌的时代中,一个内心丰饶、灵魂有趣、热爱生活的人。

    “艺术的教育绝对不是浪费时间”

    和大多数普通人一样,在小学、中学、大学,李欧梵接受了正统的人文教育,但其穷极一生对人文精神的上下求索构成了他智识渊博、学术严谨以及极富传奇色彩的奇妙人生图景。

    1939年,战火纷飞中,李欧梵出生于河南。此后,他跟随父母从河南一路辗转南行,随家迁往台湾。

    初中一年级,李欧梵在台湾新竹中学读书。新竹是一个小城,新竹中学空间逼仄,但是由于时任校长受到蔡元培先生的教育思想影响,他在这里得到最早的人文精神熏陶。

    “我清晰地记得,学校在学生吃饭的时候经常放古典音乐,放舒伯特的曲子,我至今喜欢古典音乐可能和父母有关,也可能受到学校当时的音乐熏陶影响。所以,艺术的教育绝对不是浪费时间。”李欧梵说。

    初中三年级时,李欧梵读到教材中刘鹗的《老残游记》,老师要求学生们反复诵读白妞和黑妞是怎么唱戏这一选段。很多年后李欧梵才发现,那位从山东流亡到台湾的老师,让他们当年念的这些句子背后,都是中国的山水画精神。

    在李欧梵看来,人文教育的本身包括一种反叛,是一种基于内心的反省,是不断地叩问“我是谁”“我为什么要这么做”的人生历练。在李欧梵的一生中,播下这颗人文精神种子的,正是读高二时的一位历史老师。

    这位老师在期末时完全抛开讲义,讲起他最敬佩的拿破仑,说到拿破仑死后要求后人在自己的墓碑上只刻上一个字———人,他的千秋功业最终归结为一个字———人。

    “如今,我的一生都在思考这句话,我想,最初这位老师已经为我讲述了什么是人文的精神,那就是人的价值。”李欧梵说。

    “60岁,我才找到‘我是谁’”

    李欧梵的身上有着不少“标签”,他是学者、作家,甚至还在张学友主演的电影《一个复杂的故事》中跑过龙套。在给海南中学三亚学校鳌山讲堂作讲座时,一登台热烈的掌声响起,热爱古典乐的他风趣地说道:“此刻,我恍惚觉得自己是一台音乐会的指挥家。”

    “但是我不要当专家,我觉得自己不是专业的文学研究者。”在专访李欧梵时,他说,“很多人搞不清楚,李欧梵到底是研究历史的还是研究文学的。其实,我就是一名人文主义学者,一个文化人。”

    事实上,自诩是“狐狸型学者”的李欧梵,大学学的是英语专业,在芝加哥大学学的是国际关系,到哈佛大学本来要学近代史,后又改学思想史,再到后来,做起了鲁迅研究,最后确定中国现代文学为主攻方向。

    这样的跨专业精神和路径构建了他学术素养的多元性。

    李欧梵回顾了他学术生涯中最宝贵的一次经验,那是在普林斯顿大学。“也可以说,那是我一生中犯的最大的一个错误。”

    当时,在香港中文大学教学一年半后,他应邀到普林斯顿大学教授中国近代史。但是近代史里没有文学,只有经济史、外交史,他越教越没有兴趣。后来,普林斯顿大学东亚系邀请他试试教文学,他越教越有兴趣,对现代文学的兴趣也是从无形中得来。

    但是,当他在普林斯顿大学任教到第四年的时候,学校并没有给他“永久职位”,理由是:“李欧梵的学术还可以,可是不够普林斯顿要求的那么好。为什么呢?因为‘他的心一半在文学’。”

    “我后来反省,也许他们有道理,我的心还是在文学。”李欧梵回忆,自己几度在文学的花园外徘徊又徘徊,在面临巨大的学术压力下,却似乎在这里找到了出口。“文学这种广义的教育是完全为了自己的,没有这个教育,我生命的三分之一甚至一半都没有了。”

    在后来的学术道路上,李欧梵出版了二三十本中国现代文学翻译和研究著作,在中美学界都有很大的回响。其用文学的手法写历史,用历史的手法表现文学,比如《铁屋中的呐喊》拓展了鲁迅研究的视野;其代表作《上海摩登》,是他渴望回归中文语境后,将专业的文化知识和日常生活结合起来,探讨都市生活文化评论的写法,建构了一个全新的都市生态景观。

    李欧梵认为自己的失败经历可以写成一本书,而在一生对“我是谁”的求索中,“我觉得我60岁才长大,才找到‘我是谁’。我越失败我越开朗,我不知道哪里找到这么大的力量,也许这就是人文修养。”

    人文精神危机下要“躲进小楼”

    在全球化经济影响的当下,生活的节奏变得越来越快,人们的压力越来越大,回忆与历史感变得越来越稀薄,李欧梵表示:“这是一场危机,一旦掉下去,很危险。”

    在香港的一次公开讲学中,李欧梵曾对一群商学院的中年人提问:“你们近三个月读了什么小说?”没想到,一半以上的人都说出自己在读沈从文、张爱玲等的小说,都在快节奏的生活中辟出一隅用来阅读。

    “所以,人文教育的一个方面应该是,通过教育让人发现自己对某件高雅的事情有兴趣,并培养和保护好这个兴趣。”李欧梵说,它也许不能赚钱,没有功用,但让它能成为生命永不枯竭的滋养,要把这些兴趣好好地保护起来,形成内心的一种网络。

    记者陪同李欧梵教授坐高铁去三亚的途中发现,老先生从动车开动到抵达终点站,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都在车上阅读一部英文书。他说,他可能是当下香港唯一不使用手机的人,每到晚上,他就躲到自己的书房里,把灯光调试到舒适的亮度,放一曲喜欢的音乐,如果突然想到一首诗,就去书柜里翻阅,享受这“躲进小楼”的时光。

    在多个公开演讲的场合,李欧梵也提到图书馆对自己人文精神养成的影响,是他“生命的绿洲”。他曾在哈佛大学的图书馆里迷路,直到华灯初上仍迟迟不愿离开;曾在芝加哥大学图书馆里一坐就是一天,边啃汉堡边看书。“当学者就像当侦探,要学会寻宝。图书馆对我来说就是寻宝的最好场所。”

    当然,除了“寻宝”,李欧梵还有很多兴趣,比如他发现他其实很想当一名电影导演。“许鞍华在拍《黄金时代》的时候我还问过她,怎么不找我拍电影呢?我可以演鲁迅的啊!”李欧梵说,“回头看我的人生,很多事情都没做成,这个过程也经历过迷茫和彷徨,但是我从未放弃过寻找这种自我认同。”

    来海南是难得的心灵度假

    李欧梵是崇尚自然的,他曾提出“田园大都会”的人文愿景。这次与妻子李子玉的海南之旅,他认为是一次难得的“心灵上的度假”。

    李欧梵回忆,上个世纪90年代就来过海口,那时的海口,还是一个小渔村。在椰风海韵里,作家韩少功陪他在海边散步。“当时感觉海口有点像台湾南部的风光,我们也聊到,不知道20年后的海南会有什么样的变化。听说当时的海南,已经有资本来了,要建高尔夫球场。但是对我来说,在海边散步,就是最大的休闲了。”

    他认为,人们住在都市的钢筋水泥里,要把人文精神带到建筑里来,都市里要有花园,有花草,不要让人感受到科技带来的坏处。而对抗科技的坏处,对抗压力的方式就是过“慢生活”。

    在他看来,时间有两种,一种是钟表所标刻的外在时间,一种是内心的心灵时间。诚如音乐有快板、慢板,在生活与工作上要学会调节快慢节奏。“我们在日常生活中要时常停下来聆听自己,时间是不是被别人用太多了,我的内心是否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