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笑很容易 动情就难了

  來源 東方網        發表時間:07/02/2018     瀏覽 19 次

    发笑很容易 动情就难了

    

 

 

 

    ◎今叶

 

    巴黎北方剧团演出的《德·浦尔叟雅克先生》,将莫里哀原作的时空腾挪到了20世纪50年代的巴黎,宫廷贵族的优雅换成了带有复古气息的精致。然而难得的是,舞台上的所有元素依然可以在原作中找到对应物,现场乐队,宫廷芭蕾舞步,连作品舞台提示剧情发生的“一座城市的十字路口”,也在舞台上被巧妙地以灰色景片、脚手架搭建而成。

    这样的舞台呈现,不得不让人感慨,法国人的艺术,总逃不掉浪漫细致。不过当舞台表演开始,观众就会发现,无论是剧情或是表演,莫里哀的这部作品都需要台上呈现出闹剧,甚至是粗俗的闹剧效果才能真正复原莫里哀与观众之间的亲密联系。那么问题来了,莫里哀的喜剧套路到底能不能让今天的观众发笑?即使观众笑了,这笑背后的原因与莫里哀的预设又有多大关系?巴黎北方剧团的演出,给予第一个问题以肯定的答案,即使是有语言障碍,观众无法全部接收剧中的方言梗,北京场的演出效果依然热闹非常。然而不难发现,观众笑是笑了,但是大多在情感上并不满足,那是作品不够好,还是我们对自己笑的动机心存疑虑?

    莫里哀与吕利合作的喜剧芭蕾“德·浦尔叟雅克”,其创作原初目的简单明确,就是为了取悦国王,正如“德·浦尔叟雅克”剧中四段舞曲,反复咏唱的主题“我们要时刻想着快活,重要的事情是来作乐”。路易十四是有名的宫廷芭蕾发明家,早在1652年,路易十四在吕利为其编排的《夜芭蕾》中,就登台扮演太阳神,从此便以太阳王自居。长达13个小时的演出,放在今天依然是个彻头彻尾的文化事件,而在当时,这个文化事件的直接影响,是确立了芭蕾艺术在法国宫廷中的地位。路易十四的芭蕾压过了当时刚刚传入的意大利歌剧的热度,然而意大利的即兴喜剧却着实影响了法国当时的喜剧创作,莫里哀笔下的人物语言、动作设计,处处可以找见意大利民间喜剧的元素。而莫里哀和作曲家吕利的合作,成功地将喜剧与歌舞娱乐结合在一起,为路易十四献上了新的娱乐形式,《德·浦尔叟雅克先生》就是其中的代表作。

    巴黎北方剧团的表演,不论是乔装打扮、扇耳光,还是夸张滑稽的肢体动作,举手投足间尽是意大利民间喜剧的气息,甚至让人觉得,这一切如果没了镜框式舞台,会更加和谐自然。就故事而言,《德·浦尔叟雅克先生》是典型的爱情喜剧,讲的是有情人突破脾气古怪家长的阻拦,终成眷属的故事。不过相比于《悭吝人》《贵人迷》,这个故事中既没有性格缺陷鲜明的家长,也没有矫揉造作的贵族形象,只有一个全程受欺负的可怜外省律师德·浦尔叟雅克先生。浦尔叟雅克先生按照与奥隆特的约定来到巴黎,准备迎娶奥隆特的女儿玉丽为妻,而玉丽早已心有所属,想与艾拉斯特喜结连理,于是艾拉斯特雇用了两个谋士赖丽娜和斯布里噶尼,共同导演了一出戏中戏,逼走了浦尔叟雅克先生,最终与玉丽举行婚礼。

    全剧实际更像是一出由艾拉斯特导演的戏中戏,通过一系列对当地医生、律师、百姓的买通安排,加上赖丽娜和斯布里噶尼的阴谋诡计,最终改变了浦尔叟雅克和奥隆特的心意,扭转了婚事的走向,重塑了自己和玉丽的幸福婚姻。

    莫里哀三十多部剧作中,至少有六部是明显以对当时医生、医术的嘲讽为题材的,而在“浦尔叟雅克先生”中,嘲笑的对象除了一贯的学究气和对术语的生造,围绕着为浦尔叟雅克先生治病,灌肠药和放血术,加上夸张的注射器,莫里哀对于医学的嘲讽在“浦尔叟雅克先生”中可谓上了一个台阶,同时在剧中被嘲讽的还有律师。而即使是两位促成大团圆结局的谋士斯布里噶尼与赖丽娜,在剧中也并非正面代表,通过两人见面时的相互调侃,我们不难得知,他们为了实现目的曾经骗人财物,害人性命,可谓不择手段。如此看来,整部作品中,相较于上述角色,浦尔叟雅克先生倒成了剧中最无辜受难的一个,这一切的总导演艾拉斯特,他对浦尔叟雅克先生所做的一切不能说不残忍,受尽排挤的浦尔叟雅克先生,最后还要为观众奉献一场男扮女装的模仿表演。

    如此看来,我们观看《德·浦尔叟雅克先生》过程中的笑,可能近似于欣赏憨豆先生系列喜剧时所发出的笑,细想下来,表演上两者也能找到不少近似之处。我们看憨豆表演,完全是被他的滑稽动作逗乐,但是对于他为什么这么做,好像无需细想。相比之下,如果是看卓别林的喜剧,虽然也是滑稽动作带来的喜剧效果,而且因为是默片,这些动作会进一步被夸张放大,然而看过之后,我们总会对卓别林饰演的角色充满同情,对他爱而不得、陷落险境的命运心生怜爱。究其原因,在于喜剧动作背后,卓别林对其饰演角色故事情境、命运线索的细心雕琢。

    但是看“浦尔叟雅克先生”,我们虽然会被演员粗俗打闹的动作逗乐,然而对于剧中的角色,我们似乎很难将自己的情感完整带入到某个角色的命运之中,虽然有情人终成眷属,但他们的做法,我们在情感上似乎很难完全认同。而对于全剧中最容易博得同情的浦尔叟雅克先生,他在被欺负的背后,好像也没有让人十分同情的充分动机,即使他在演出中跑下观众席,与观众聊天、合影,似乎也只是为了加剧舞台上的荒唐与滑稽。如果说莫里哀的喜剧,曾经因其对17世纪陈规陋习的嘲笑与冒犯,让当时的观众意识到自身的愚蠢和滑稽,那么放在今天,要想让观众笑得动情,看来还是要对剧中角色的性格、命运对于今天观众的意义用心挖掘,重新塑造,毕竟“真正的幽默不是为了制造笑料而牺牲当下的真实,而是找出当下的真实中存在的笑料”。

    拜伦在《唐璜》里说:“所有的悲剧都由一场死亡来结束,所有的喜剧都由一场婚礼来终了。”这对于我们理解爱情题材的戏剧尤其受用。在所有对莫里哀喜剧的评价中,歌德曾说他的“喜剧接近悲剧”,这可以说是莫里哀喜剧代表作的重要内在品格。而对于《德·浦尔叟雅克先生》这部典型的娱乐喜剧来说,巴黎北方剧团的表演,又留给了我们一丝遐想,当演出临近结束,所有演员为婚礼歌舞欢笑,艾拉斯特与玉丽开着轿车,撞向浦尔叟雅克先生时,舞台演出到此戛然而止,或许在导演的意识里,那辆车真的撞死了浦尔叟雅克先生。如此看来,这倒不得不说是一种对莫里哀喜剧的深化处理,毕竟,我们所处的时代,大多数人都会轻易成为剧中每一个欺负过浦尔叟雅克先生的人,也时刻准备着成为那辆轿车上的一员。

    摄影/Brigitte Enguera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