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前几天，25岁的陈芳芳决定，带着病情已经好转的母亲，到自己任教的村小生活。
母亲李秀梅(化名)是一名抑郁症患者，陈芳芳所在的烟灯村小学，位于大巴山区，距老家达州渠县200余公里。今年上学期，学校附近的村民常看到这样的画面：早上，陈芳芳带着母亲从镇上出租屋步行去村小上课，下午放学，母子俩又结伴回家。
陈芳芳说：“我不想把她(母亲)一个人孤孤单单丢在医院里接受治疗，我心疼她”。
▲正在给学生上课的陈芳芳
山村女教师带着病母去学校上课
母亲被确诊为抑郁症，是在2017年底。当时，陈芳芳正在给孩子们上课，母亲当时在成都上班的同事打来电话，称其母亲最近精神状态不好，劝她尽快抽时间陪母亲去医院治疗。当时临近期末，陈芳芳没跟学校领导请假，她打电话通知在成都上大学的弟弟，让他先带着母亲回渠县老家，自己再赶回去带母亲到医院检查。
"(母亲)晚上睡不着觉，情绪容易失控，经常提一些过去的事情，医生说是精神方面的疾病，开了一些药。“陈芳芳猜测，母亲还未从父亲去世的悲痛中走出来，2016年7月，父亲因直肠癌去世，母亲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家里欠下的外债，弟弟的学费、生活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生活各种琐碎拼凑的压力，最终压垮了母亲。
药物，让李秀梅的病情有所好转，再次犯病，是在除夕节那天中午。“就是情绪突然失控，怎么劝都没有用。”陈芳芳和弟弟慌慌张张将母亲送到县城医院。整个春节，姐弟俩都在为母亲的病情焦心，而更现实的问题是：春节后，患病的母亲该何去何从？
“把妈妈带到我任教的学校去照顾。”想到弟弟要上学，家里已经没有其他亲人，陈芳芳打算自己一边上班一边照顾母亲。也有亲戚提醒她，带着患病的母亲去学校，会不会影响正常工作？但除此之外，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我不想把她(母亲)一个人孤孤单单丢在医院里接受治疗，我心疼她。”开学前夕，陈芳芳和弟弟去医院探望母亲，经过10多天治疗，母亲的病情已有所好转。因为担心母亲不愿随自己去村小，她还哄母亲：“妈，你还从来没到我工作的地方去过呢，你今天跟我去看一看嘛，顺便过去养好身体”。
母亲同意了，接着是办出院手续，打包自己和母亲的行李。正月十三，陈芳芳带着母亲，登上了前往自己工作地的大巴车。
▲放学后，陈芳芳和母亲在家里聊天
女儿站讲台上课，母亲坐教室外“听课”
从渠县老家出发，陈芳芳带着母亲需要在巴中市平昌县城转一次车，然后，汽车再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继续行驶两个半小时到达镇龙镇。
上班的烟灯村小学，距镇龙镇场镇约两公里，海拔750米左右。2015年，陈芳芳从南充一所师范校毕业后，便到这所村小任教。目前，村小一共有3名老师，17个孩子，分别来自幼儿园、一年级、二年级和四年级。因为村子距离县城太远，很少有年轻老师一直待下去。住在村小旁边的村民陈崇穆说：“留不住人，我的印象中，(村小)都换了好多拨老师了。”
平时，陈芳芳租住在镇龙镇场镇上。上课的日子，她和母亲7点起床，吃过早饭就沿着村道前往学校。“(村小)几个老师都认真负责，从来没有迟到过耽误教学。”有时候，陈崇穆骑着摩托车从镇上回村里，看到陈芳芳母子俩，提议载她们去学校，但母子俩总是笑着摆摆手：“走路当锻炼身体，反正也不远”。
“阿姨(陈芳芳母亲)虽然有精神方面的疾病，但是没有暴力倾向，可能和这边的人不熟悉，刚开始来的时候也不怎么说话。”烟灯村小学教学主任程林说，很多时候，陈芳芳担心母亲乱走，会让母亲坐在教室门口外的小凳子上，课余时间，陈芳芳批改作业，李秀梅也会坐在女儿旁边，一言不发。
“她不会乱跑，就像个听话的小学生一样，乖乖坐在那里，看我上课。”陈芳芳觉得，这样的场景像极了自己小时候的场景，母亲在家里干农活，自己找个小板凳坐在旁边看着母亲。
对于儿女上课的情况，只有小学文化的李秀梅从不评价，但她会叮嘱女儿：“上课，要对孩子负责，工作一定要做好。”
陈芳芳说，将母亲带在身边并不会影响自己上课，能够时刻看到母亲，自己心里会踏实，至少自己可以随时好好保护她。但有一天，李秀梅突然跟女儿提出，自己不想在学校待了。
▲陈芳芳辅导学生作业
纠结：担心影响女儿工作，母亲吵着要回城打工
跟随女儿到学校生活了3个月后，李秀梅提出，要回成都找工作。
“你现在身体不好，怎么回去上班？”陈芳芳劝慰母亲。
“你看我现在不是好了吗？没得啥问题，你弟弟还要读书，要花钱。”在出租屋里，母亲甚至大声吼她。
“她其实是担心影响我在学校的工作，又想到家里还欠账，弟弟上学要花钱，硬要出去打工。”陈芳芳理解母亲，经过好一番劝说，母亲暂时放弃了打工的念头。出租屋没有电视，陈芳芳特地买了部智能手机，每次去朋友家蹭网下载电视剧到手机里，然后让母亲看电视打发时间。
下午放学回家，母女俩还是照常一起煮饭，晚饭后再出去转转马路。每隔一段时间，她又会跟女儿提出打工的事情，但都会被女儿劝下来。
陈芳芳明白，母亲心里始终觉得她的存在影响了自己在学校的工作。此前有记者到学校采访这对母女，这让李秀梅觉得自己给女儿丢了脸，总以为有人在背后议论自己。今年9月开学后，她便很少跟着女儿一起到学校了。
陈芳芳没有劝母亲跟自己去学校，她有时候甚至也有过担心，将母亲带到学校，会不会让孩子家长觉得不妥。不过，学校的另一名老师蒋春梅说：“我们和孩子家长都挺支持的，(陈芳芳带母亲到学校)并没有什么不妥，我们有时间就陪她们一起逛逛路，谈谈心，分散一下阿姨的注意力。”
村民廖琼兰的两个外孙女就在村小读书：“照顾自己的母亲，有啥子嘛，也不会影响娃儿们读书，她(李秀梅)以前常来学校，还会跟我们聊天，但这学期就很少上来了。”
前几天的一个晚上，李秀梅再次跟女儿争吵，坚持要回成都找工作，最后还是被陈芳芳安抚下来。
▲放学后，送学生到路口
未来：母亲生病了，我不会抛弃她
镇龙镇小学校长王发刚告诉红星新闻记者，陈芳芳带着病母上课的事情，很让人感动。今年初，学校得知陈芳芳将母亲接到学校后，特意将另一所村小的程林老师调至烟灯村小学，代替陈芳芳的教学主任工作，这样，可以让陈芳芳有更多的时间照顾母亲。
王发刚还有个打算，待陈芳芳母亲身体状况好一些，可以在学校里为其找一份保洁类的工作，这样可以让她找到事情做，不会觉得无聊。
对于照顾母亲这件事情上，弟弟阿强(化名)一直对姐姐心存愧疚。“我在大学里读书，没有时间照顾母亲，给姐姐增加了压力。”阿强现在正在准备考研，陈芳芳很支持弟弟的这个决定，她觉得虽然家里经济条件不好，但那是弟弟的理想，自己一定要支持弟弟。
陈芳芳说，自己会一直将母亲带在身边，现在，有两位爱心人士资助弟弟上大学的生活费，自己的压力轻了一些，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工作，照顾好母亲。
红星新闻记者王超 张杨摄影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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