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河龙王庙:我们为何修复这一座小庙?

  來源 東方網    本报记者常立军    發表時間:05/24/2019     瀏覽 10 次

    新河龙王庙:我们为何修复这一座小庙?

    

 

    如果不是新河老街拆迁,大概没有几个人会知道这里居然还藏着一座龙王庙。

    这座曾经深藏在杂乱民居里的少白龙王庙,在2016年的7月间显露出来,在瓦砾堆里发散出一种古雅的气质。作为民间信仰,大多数龙王庙寂寂无闻,湮没在历史的尘埃里,也有不同者,如河北涉县元代常乐龙王庙,以其独特的木构形制,填补了河北元代建筑史的空白,因此成为“国保”文物,享受最高保护级别的待遇。然而,长沙的少白龙王庙只是一座普通小庙,未来它会有怎样的命运?撰文/本报记者常立军

    发现:躲过文夕大火的龙王庙“极其幸运”

    2019年4月28日,天气尚好,沿着新河老街狭窄的道路走进去,路人指点我们说不远处的大树旁边就是龙王庙,走进去发现里面热闹非凡,一场关于“续写龙王庙”的主题展示活动正在进行中,湖大建筑学院的柳肃教授正在为大家讲解关于龙王庙的建筑格局。

    

 

    躲开熙熙攘攘的人群,独自在庙周围观察。这是一座看起来并不怎么出众的古建。青砖灰瓦硬山顶建筑,在湖南古建中极为常见,建筑内部为中国传统建筑常见的穿斗式构架,柱础无纹饰,构架间无斗拱,连藻井也并无纹饰,庙顶开有两个老虎窗,这似乎并不太符合庙宇类古建的风格,应是后人在此居住时为了通风自行开设。在湖南众多的庙宇建筑中可以说是比较简陋的一座。

    少白龙王庙有一座主殿,以及前后两进和北边的配殿,比较有特色的是人字封火墙,封火墙依稀可见灰塑花,翘角造型别致,长沙知名民间建筑爱好者志大少爷(网名)认为这座龙王庙属于比较典型的晚清建筑风格。

    这样一座庙,为何被很多人称作“极其珍贵”?主要原因和长沙这座城市的历史有关。就古建而言,长沙是座挺悲惨的城市。一场文夕大火,荡平了城区地面的几乎所有古建,现存古建,多是后来翻修,龙王庙是一座幸运的建筑,不光没有被大水冲毁,也没有被烈火殃及,保存了百年前的风貌,仅就长沙古建筑的遗存量而言,已经可以说是“极为珍贵”了。

    龙王崇拜是一种典型的民间信仰,但各地略有差异。干旱地区龙王庙多为祈雨所建,沿河则多用于“防洪”。多雨,且河流泛滥的南方,洪水一直就是沿岸居民和渔民的噩梦,由此,龙王信仰在水边诞生,无论南北东西,龙王都是管水的,水多水少,全由龙王来调控。

    长沙曾有多座龙王庙,至今浏阳河边还有一座老青龙王庙,与湘江边开福寺的这座少白龙王庙名字上遥相呼应,原来龙王也有很多,有着不同的名号。

    龙王信仰在中国传统社会里是非常常见的,作为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在水里统领水族的王,也是非常受古代百姓欢迎的神。传说龙王掌管兴云降雨,属于四灵之一,又能消灾降福,象征祥瑞,所以以舞龙的方式来祈求平安、丰收就成为全国民间各地的一种习俗。《太上洞渊神咒经》中有“龙王品”,列有以方位区分的“五帝龙王”,以海洋为区分的“四海龙王”,以天地万物为区分的54名龙王名字和62名神龙王名字,少白龙王就是其中之一。古人还认为,凡是有水的地方,无论江河湖海,都有龙王驻守。龙王能生风雨,兴雷电,职司一方水旱丰歉。因此,大江南北,龙王庙林立,与土地庙一样,随处可见。如遇久旱不雨,一方乡民必先到龙王庙祭祀求雨,如龙王还没有显灵,则把龙王的神像抬出来,在烈日下暴晒,直到天降大雨为止。像这个少白龙王就是长沙湘江河段的龙王。

    湖南省文史研究馆馆员陈先枢认为“龙王庙以前并不稀奇”,以前在长沙,龙王庙有数座。其中,有历史资料可考的,是老龙潭的龙王庙。史料记载,南宋时期起,名臣真德秀就曾祈雨于老龙潭,并在锡山(今东瓜山)筑起龙王庙。直到现在,还有老人会在电闪雷鸣时说,这是老龙潭的龙王准备下雨了。

    前世:少白龙王庙的身世之谜

    寻找古建历史的过程犹如解谜,繁琐艰辛却充满趣味。

    

 

    这座龙王庙有什么来历?周边的居民多已拆迁搬走,难以找到有价值的信息,还好庙中曾经镶嵌在墙体中的石碑上有大量的文字,可以让我们了解到关于这座龙王庙的历史渊源。碑文标题“永垂不朽”,十分少见,这似乎应是大型纪念碑才使用的文字。民间建筑爱好者志大少爷曾整理出碑中文字。

    

 

    “盖闻壮殿崔巍足媲观瞻之美,珠宫轮奂先征神趾之庥,长邑北门外新河为敕封昭佑少白龙王之老庙,历年既久,庙宇倾颓,地方人等戴德甚深,遂鸠集同人广为劝募,自光绪丙戌(1886年)岁起,经营两载,庙宇始克落成,而香火之费仍阙如也,嗣自本年经蔡观察国桢信善好公续捐香火费百竿,虽权获一朝之盛,究难为悠久之垂,如是同人公相商议,量力劝捐百余金,于饶家巷东茅园置田壹庄并庄屋壹所,冯家码头官萝壹担,既可隆香烟于弗替,尤可生利赖于无涯,所谓莫为之前有美勿彰,莫为之后难盛勿传,斯事适逢神人共幸,爰磡诸石俾垂永久焉,今将各善户捐费芳名胪列于后……大清光绪二十四年季春月谷旦刊”。

    碑中提到了重修龙王庙的时间为光绪年间的1886—1888年,但老庙建于何时依然是一个谜。

    中梁也是一个线索。

    

 

    中梁除了它的位置重要外,同时它有其宗教与习俗方面的意义。上梁有隆重的仪式,因为建房涉及人们的福祉,在上梁的这一天,这根中梁上会写上选定的吉日。因此,根据这一习俗,就能判断庙宇建造或重修的日期。

    少白龙王庙正殿中梁一端记为“大清光绪十二年丙戌岁季秋谷旦捐建”,另一端记为“提督衔江南福山镇总镇陈海鹏等监修”。光绪十二年即1886年,距今130多年。据原有的汉白玉重修石碑记载,这座庙是在1886年到1888年间修缮的,那么,可知原中梁已经损毁,这根中梁是1886年所捐,庙宇也只是“监修”,而不是监建或监造。

    既然中梁文字无法确定这座庙的来历,那么也就只有从历史古籍中去寻找相应的线索了,同治六年的《长沙县志》里有关于龙王庙的记载。

    《长沙县志》卷十四“秩祀二”载:“龙王庙号福湘安农。龙王庙在新开门内泐潭寺侧,雍正九年建。”查,长沙泐潭寺又名报恩寺,位于唐代古城长乐门外,宋代古城新开门内。但今人认为,泐潭寺遗址在长沙市今开福区荷花池。那么,县志上的龙王庙是不是这座,就必须回答“新开门”究竟在何处。

    嘉庆二十二年《长沙县志》县城图标明,新开门在长沙城北,泐潭寺就在附近。而泐潭寺旁边就是龙王庙。同治《长沙县志》卷三“疆域·城池”载:“北二门曰湘春(今称),曰新开(今闭)……新开门至北门止,计长一千一百八十六丈,计长六里三分有奇。”城北有二门,两门距离六华里有余;泐潭寺及靠近它的龙王庙,不会位于今开福区的荷花池。

    今发现的龙王庙,是不是长沙城内的其他龙王庙?再看同治《长沙县志》卷四“山川”,图中也有一座龙王庙,然而它就是如今的少白龙王庙吗?

    似乎并不是。据史料记载,那座庙宇的规模远大于少白龙王庙,当时的长沙,有数座龙王庙,少白龙王庙只是其中一座并不太知名的,关于这座龙王庙的来历,依然湮没在历史中,有待我们去考证。

    为什么在雍正年间,长沙要修这么多龙王庙?答案是洪水。

    翻阅卓康宁编《湖南千年农事录》得知,自清顺治以来,长沙、善化、湘阴、益阳、宁乡等长沙府属,水灾、旱灾轮番袭击长沙府。单说雍正五年(1727)夏,长沙、岳州、益阳、湘阴、巴陵、临湘、华容、安乡、澧州、武陵、龙阳、沅江大水灾,“贫户多卖妻子,饿殍载路。湘潭大疫。因湖南水灾,免被水地方本年钱粮。湖南巡抚王国栋,令滨湖各州修筑堤防,加高培厚,克期完工。”雍正七年(1729)夏,又遭大旱。雍正八年(1730)夏,湖区各县淫雨不止,麦禾两伤。在频繁的自然灾害面前,人力显得十分渺小,只得求助于管理水旱之龙王,于是,雍正九年,长沙府奏请皇帝,修建了同治年间《长沙县志》里记载的那座龙王庙。

    而这座龙王庙在使用多年后,已逐渐破败,光绪年间,又是连年水灾,特别是光绪十一年,长沙百年不遇的洪灾迫使官府再度重视龙王庙。这才有光绪十二年(1886)对少白龙王庙的重修。

    今生:用当代建筑语言设计龙王庙的未来

    古建的生与死,都取决于人。由于人类历史的动荡,太多历史建筑早已成了断碣残碑,埋没于荒草中。对古建的保护意识直到近现代才开始形成,但也规定了相应的保护级别,国保级别的建筑,自不必说,有充足的经费和人力去维护,普通的古建,很多仅属于市级不可移动文物的建筑,因为缺乏专人管理且产权关系复杂,很难有更好的保护状态。

    作为荒废多年的龙王庙,它的信仰意义早已失去。在保持龙王庙整体结构不变的前提下,赋予它新的功用,湖大建筑系的学人们把它称之为“适应性再利用”,此次便是这个研究活动的成果展示,这件事的意义远远超越了龙王庙自身的建筑意义。

    在湖南大学建筑学院柳肃教授和意大利米兰理工大学奥杰利副教授的带领和指导下,湖南大学建筑学院的师生已经先后于2017年8月和10月就龙王庙开展了两次以“木结构检测”和“修复设计”为主题的建筑保护技术工作营。2019年4月,第三次工作营的主题为“适应性再利用设计”。在前两次的工作基础上,这次名为“遗产空间交互”的工作营邀请6组湖南大学建筑学院的学生,在尊重遗产价值的同时,用当代建筑语言设计龙王庙的未来。他们的成果以图纸、手工模型、虚拟现实的形式在此呈现。希望他们对龙王庙的想象和行动,能激发我们对龙王庙的想象和行动;让这座代表了过去的建筑遗产,与我们的未来在时空中重新交互。

    湖南大学建筑学院为龙王庙提供了六种设计方案,理念各不相同。

    “奈何”组的设计充满哲思。“人生时刻在失去,只不过我们最后失去了自己”。基于这种对“失去”的忧虑,他们针对逝者,针对失去的人与物,以及过去的回忆,设计了一个“纪念空间”,空间里有可以存放承载记忆的实物和虚拟文件夹,用来存放电子文档。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有点让人感伤的方案。

    其他的方案中,“方圆寸巧”组着重于空间“互动性”、“复合利用”和“模块化设计”,“镜鉴桃花源”组、“书库”组、“水·光”组则更注重于文化意象在空间展示中的传达。

    

 

    

 

    续写龙王庙之儿童博物馆方案。

    其中最有趣的是一个儿童博物馆的方案:寻找龙王,展陈设计的叙事流线为:见龙—龙定居龙之佑—龙隐,展览中加入了许多适合儿童游览的地方,让孩子们在游乐中了解传统文化知识。另外一个贴心的设计组成是茶室,让家长可以在看到孩子的情况下能够聊天休息,充分考虑了带孩子家庭的辛苦……

    少白龙王庙的幸运不仅在于躲过了文夕大火,更在于基于上述种种构想,它将拥有一个多样且生命力永续的美好未来。

    趣事: “养鸭将军”陈海鹏曾是新河的名人

    少白龙王庙属新河片,为龙王庙中梁题字的是有名的“养鸭将军”陈海鹏。

    陈海鹏字程初,是清善化县河西望城坡(今长沙市岳麓区)人。其祖先是大名鼎鼎的义宁陈氏,与陈宝箴同宗。晚清末年,湘军将领陈海鹏在开福寺前新河养鸭,并请来郭嵩焘、王闿运等湖湘著名文人诗酒饮宴。

    陈海鹏喜交友,光绪二十年(1886),与八指头陀释敬安、王闿运、郭嵩焘、笠云、肖云爵等在长沙碧浪湖组建碧湖诗社。居住于开福寺时,在与碧浪湖相通的新河水域养鸭成群。他养的鸭,体肥肉嫩,经其大厨烹制后的鸭馔,每供宾客,多所赞美,以至时人有“欲吃新河鸭,先交陈海鹏”之戏语。此事目前所知,最早见于《傅熊湘集》所载《陈伯弢》一文中。郭嵩焘、王闿运等湖湘著名文人就吃了他不少鸭子。尤其有趣的是,王闿运不但吃了陈海鹏养的鸭子,陈海鹏的儿子继续养鸭,他还继续去吃。当然,也不能全白吃,陈海鹏于1905年病逝长沙后,王闿运留下一副挽联:威镇湖湘五十年,晚得幽闲,同邦共享和平福;每陪禊饮重三节,而今寂寞,秋月空悬碧浪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