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角亭谜雾》:“慢”悬疑的得与失

  來源 東方網    崔辰    發表時間:11/01/2021     瀏覽 1093 次

    刚刚收官的悬疑剧《八角亭谜雾》(以下简称《八角亭》)由王小帅和花箐担任总导演。之前迷雾剧场《隐秘的角落》《沉默的真相》的好口碑,让观众对这部演员阵容强大的作品有了特别的期待。播出之后,这部剧在评价上呈现出两极分化,一方面,作为原创剧,没有原著为观众提供“凶手是谁”的结论,引起观众的好奇心,各种推测推理的帖子成为热帖;另一方面,因为家庭伦理叙事成为整部剧中的重要内容,让很多推理迷观众感到不满。

    那么,《八角亭》究竟有哪些特别之处?

    非一般类型片:将人物的情感和内心放在叙事重点

    《八角亭》的主题,和王小帅曾经执导的电影《地久天长》类似:受到重创的一家人多年心结未解,最后终于放下,情感回归。曾看过一篇对国内某真实杀人案受害者家属的报道,与剧中角色的状态类似:意外失去亲人,长期寻找凶手无果的折磨中,原本和睦家庭成员之间互相攻击及自我攻击,使得他们背离了日常生活,长期生活在痛苦的失衡状态之下。

    全剧设置了复杂的家庭线,并把大多数关键人物关系框定在一个家庭之中。故事开始,每一个核心成员几乎都处于非正常的应激状态中:玄家充满攻击性的父亲、神经质的大姑、十五年不回家的小姑、处于全家人保护的核心但又在青春叛逆期的女儿,以及作为刑警的姑父、略古怪的中学男老师、失踪的同学、昆剧团团长夫妇等。

    每一个关键人物都是一条叙事线,加在一起就形成了八九条叙事线索的叠加,采用散点叙事的方式,而非像传统的犯罪类型影视剧那样将视点集中在侦破者或发现者身上。人物众多渲染了故事的扑朔迷离:凶手会不会在家庭成员之中?而对十九年案情的隐情式交代以及第一集出现的新案件又构成了一个循环的局:玄家以及这些人物之间隐藏了什么样的大的秘密?

    传统的类型悬疑剧更重视情节的推进和推理内容的反转,但《八角亭》采用了诸多反类型的处理方式,更突出的是内心的“谜雾”。与之相适应,剧集呈现出了这样一些特点:多人物叙事且几乎每个人的性格都有缺陷,更加符合圆形人物而非传统类型剧典型化和符号化的扁形人物;铺垫甚多,前几集节奏慢,后半程叙事和节奏渐入佳境,属于典型的慢悬疑,更注重整体的气氛和故事的质感营建;更为明确的是,传统的类型剧注重正邪双方的二元对立,而《八角亭》则在解谜环节设置了复杂情感和人性因素,去掉了正邪对立的模式化设置。

    甚至,《八角亭》努力将家庭的困境突破在家庭内部讨论的界限,在一个更大的范围内探讨一个家庭如何积极面对灾难性事件之后的PTSD问题。结局最为温暖的是,每一个人都在反省,真诚地向家人道歉。“包容”和“接纳”也是全剧隐含的主题。

    可以说,和传统类型剧重情节轻人物的方向相比,《八角亭》做出了不同的选择。这是一种积极的探索,因为只有突破才会促进类型的发展。

    “慢悬疑”的失落:放弃传统类型模式后如何寻找新的认同

    但同时,在放弃传统类型模式后,《八角亭》并未建构起一个有创意的新型的推理剧的模式,这使得其口碑一般,远不如迷雾剧场去年推出的两部剧。

    其一,前半部叙事偏向家庭内部的矛盾,探案线索的推进较慢,让观众没法锁定悬疑剧的类型化指标。多线索和视角的悬疑剧叙事造成观众的视点分散,难聚焦在破案环节上。

    其二,多数悬疑剧观众喜欢能够投射自我,在某种程度上共同参与破案的悬疑剧。《八角亭》中作为犯罪剧的最重要的三个人物:犯罪者、受害者、侦破者,没有能够获得观众的绝对认同。犯罪者如在云雾中,虽然不是高智商犯罪仍深藏多年;两代受害者或准受害者都性格怪癖,不得人心;刑警队长袁飞十九年未破案,被家人指责,新警察刘新力虽积极破案,但他只是副线人物,他个人的气质和状态更像是来自《八角亭》之外的另一个叫作“小镇警察破案录”的故事。

    对于习惯类型剧观看的观众来说,在悬疑剧的观看中,他们并不想投入太多的情感。故事开始即传递出来各个人物深陷在过去未解案件中的纠结和痛苦,人物性格复杂,也会阻扰一部分观众进入剧情。

    这种种原因,使得《八角亭》在开头几集中,就失去了一部分冲着悬疑剧而来的观众。

    《八角亭》可看作是一种“慢悬疑”的尝试。因为是原创,也没有作为改编基础的文学推理作品,并非由一个接一个的危机来推进情节,更加注重对人物内心动机的挖掘。推理故事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逻辑游戏,对案件分析、发现、再分析。而《八角亭》则放弃了这些传统的推理环节,十九年的未解之谜就像雨季的雨水一样,永远没个完。案子破得慢,人心回来得慢,凶手暴露得慢,一切都很慢,就像南方水乡小镇的生活节奏。

    经典的推理小说,常出彩在能够创造性地建立悬疑和犯罪模型,诸如传统推理小说中的密室模型、《东方快车谋杀案》的集体犯罪模型,《嫌疑人X的献身》中的“替身”模型,由文学改编而来的悬疑影视剧,无需创建犯罪模型,即可从原作中寻取。《八角亭》因为是原创,需自我创建一个犯罪模型,而该剧在这一点做得不够,在情感和人物的强化渲染之外,推理悬疑的基本的创意没有深度挖掘,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偏移了传统悬疑剧作的结构性框架。

    拒绝类型剧作的符号化、模式化并且努力挖掘类型剧作中缺乏的人物个性和情感因素,这样做没有问题,但是悬疑剧是一种特殊的类型模式,犯罪部分是核心环节,推理部分也是解谜环节中的重点,而剧中靠诸如“锁定对象后,伪装诱发犯罪”“精神病人内心扭曲导致误杀”等相关犯罪或侦破方式完成犯罪情节点的设置,对犯罪情节的结构性完成和剧情的完满是不够的。

    譬如说对于悬疑片观众来说,在第一集中出现的犯罪手法是不是新颖,犯罪过程是不是意外,决定着他们是否想继续看下去的吸引力。同样是迷雾剧场推出的悬疑剧《隐秘的角落》,第一集中出现的温柔女婿推岳父母下山的情节,就比较意外,观众很难忽略。而与之比较,《八角亭》中骚扰女孩的富二代小混混被杀的犯罪情节设置,就不那么出乎意外。

    电影导演个人审美对网剧的影响

    从个人观感来说,笔者很欣赏《八角亭》的一点是这部剧的空间感和南方质感。全剧主要在绍兴取景,南方小桥流水的背景,甚少出现在悬疑题材的故事之中。

    因此,在影像质感方面,《八角亭》可打高分:江南水镇始终湿漉漉的氤氲之气,昆曲元素、乌篷船、小桥、石板路、老街道、老房子,这些从视觉上构成了故事的南方背景和谜团的氛围,形成了一个特别的南方悬疑故事。同时空间元素也介入了剧情的发展——水乡遍布水道的特殊结构、防空洞等特殊空间和河流连接的关系。

    其次是表演的突出。王小帅和花箐两位导演没有放过哪怕一个配角的气质、表演与角色状态的贴合。不仅主要演员选择的都是演技实力派,甚至只有一场戏的好些配角也是。尤其最后两集的演出,剧作上对演员的演技和要求十分之高。吴越和邢岷山把握住了这两个极其艰难的角色。尤其是吴越,把周亚梅这个在家庭、剧团的压力下内心极其痛苦和纠结的角色演绎得十分到位。

    可以说,《八角亭》制作精良,视觉、表演的优势十分突出。如王小帅这样作为长期拍摄艺术片的导演,确实不太可能按照一个传统的类型剧的制作方式去制作网剧。情感类型的悬疑剧无疑给习惯看悬疑类型剧的观众一个新的视点。《八角亭》如果在做好情感线的同时,注重推理的逻辑演变和寻找有创意、符合故事情感基调的推理模型,应会有更好的观众接受度。而从这两年的影视创作生态来看,今后会有更多的电影导演加入网剧创作,让当下的网剧创作有更多元的创作方向和形态,这无疑是值得期待的。

    (作者 崔辰 为上海交通大学媒体与传播学院副教授)